综合新闻
西英俊:抗疫归来,隔离期仍在解答心理健康问题
“在抗疫前线,我时时感受到来自家庭、朋友、同事、医院、医疗管理组织的理解、鼓舞和支持。”
在武汉“战斗”65天后,国家卫健委防控组驻武汉市心理救援专家工作队副组长、北京安定医院援鄂医疗队队员西英俊4月6日下午回到北京。两个多月来,从定点医院、方舱医院到隔离点、社区,西英俊的工作范围涵盖每一个重点单元人群,整合现有资源,制定相应的心理危机干预方案,他和同行一起通过各种渠道,力争将专业的心理救援服务送给每一个需要的人。
抗疫归来,尚在隔离期的西英俊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表示,隔离期间虽然出不了房间,但酒店提前准备的书、跳绳、拉力器和文房四宝等足够他充分安排好这段时间的生活。现在,他正在通过电话和网络图文的方式,解答一些心理健康问题,并按照疫情前的常态生活来安排这段特殊时间。
谈隔离期间
我已经在跟同事沟通隔离期后的工作
新京报:隔离期间每天做些什么?
西英俊:隔离期间出不了(酒店)房间,入住前就给我们准备好了十几本书,还有一些可以在室内活动用的体育用品,包括跳绳、拉力器、握力器等,文房四宝也有,我自己还带了电脑,我觉得这些就够了。我也在尽量让自己作息规律,逐步按照平时的工作节奏安排这段时间的生活,再适量运动。
新京报: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吗?
西英俊:对,已经在跟同事们沟通隔离结束后的工作了。疫情期间,我们安定医院开通了心理咨询热线和线上诊疗平台,运行很好。我现在就在做这项工作,暂定每天接受3个电话咨询,每个半小时左右。同时,每天还通过网络图文回答5个线上咨询。我觉得这不仅仅是满足老百姓的需要,也是在满足我们个人工作和健康的需要。如果一直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就会感到百无聊赖,也会有一些心理压力,不利于身心健康。
新京报:能否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西英俊:从去前线的第一天开始压力就很大,白天在现场评估和实施干预工作,晚上通宵开会讨论问题,制定工作方案。无论如何,专业人员都必须做到在紧急状态下自我调整,适时放松,保持良好身心状态。如果自己始终处于紧张焦虑和疲惫的状态,就无法持续开展工作,更无法帮助到别人。反过来说,当我们结束工作,在休整阶段同样也要保持科学、规律的工作节奏。不是让自己处于完全休息的彻底放松,而是让大脑和机体处在一个积极的、适中的工作状态,才是最好的放松。
谈前线工作
把专业的心理救援服务送给每一个需要的人
新京报:在武汉期间做了哪些工作?
西英俊:最开始就是去了解情况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虽然去之前也有一些想法,但到那儿之后还是要重新梳理,包括对患者、家属等所有群体的心理状况,都要有一个基本的了解。组建专业的心理危机干预队伍是我们的重要工作,通过动员当地的心理危机干预力量,逐步建立起国家卫健委防控组驻武汉市心理救援专家工作队。
我们这支队伍要针对多个不同的人群开展工作,包括定点医院的重症患者、隔离点的密切接触者、方舱医院的轻症患者以及康复驿站的康复人员直至在社会心理重建工作阶段的社区民众等,每一个阶段,每一个群体,我们都要制定相应的心理危机干预工作方案。
新京报:需要干预的心理问题有哪些?
西英俊:不同群体在不同阶段的心理状态差别很大。举个例子,患者在最初发现自己体温升高等症状时,会伴随焦虑情绪,在早期寻求医疗资源不畅时,可能会恐慌甚至愤怒;一些入院患者在病情出现波动时,情绪状态也往往不稳定,如果自己把家人或朋友感染了,患者会感到内疚和自责。出院后的隔离期间,不能出房间,有些人也会感到苦闷、消沉,如果核算检测结果复阳,也会对患者的心理状态造成很大的影响。还有一些已经康复的患者,也担心感染会不会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和工作带来影响,会不会遭受别人的歧视和排斥。
医护人员也面临着复杂的情况,治疗过程中的插管、上呼吸机等操作存在较大的感染风险,这可能会造成医护人员的焦虑和紧张,甚至恐惧。另外,在疫情初期,面对医疗资源不足、重症患者的相继离去,医护人员也会受到很大的心理冲击,痛心、无助、无力感是容易出现的心理状态。长时间在外的工作,因为无法照顾到家中的老人、孩子,也会饱含着对家人的内疚和自责等。
新京报:心理危机干预是如何开展的?
西英俊:此次疫情不同于以往的自然灾害、事故等,很难开展即刻的面对面的心理危机干预。于是我们决定动员当地资源,开通线上服务平台,利用网络、热线、广播、电台等渠道,力争将专业的心理救援服务送给每一个需要的人。在线下,我们对有机会跟患者和家属面对面的工作人员,包括医生、护士、社区干部等,进行集中培训,帮助他们在实际工作中开展简单可行有效的心理救援工作,把心理救援的理念融入到他们的工作中,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哪些做法、言辞可能就具有心理干预效应。针对医护人员,我们还开发了自助的自我压力管理和情绪调节的工具。
新京报:长时间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会不会出现问题?
西英俊:作为心理救援专业人员,我们需要具备两种能力,一个是适度情感卷入的能力,一个是适度情感隔离的能力。
所谓情感卷入就是一种共情,它要求专业人员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受助者所处情境带给其心理体验,感同身受的体会他们的心理状态。因为这个过程本身会让我们有情感的代入,所以我们也会体验到焦虑、难过、痛苦、悲伤,甚至愤怒等各种情绪。这是专业人员所具备的最基本的职业素质和能力。
情感隔离能力,就是既能走得进去,也能走得出来。专业人员之所以能够给予他人帮助,恰恰是我们不会始终沉浸在与受助者同样的情绪氛围中而不能自拔。这种专业素质让我们能够把自己内在的感受作为理解和帮助受助者的一种工具,用来对其状态进行客观评估,进而有针对性地采用不同的干预策略和技术实施帮助。如果第一种能力颇为感性,那这种能力就相对理性,这是我们在平时的培训、学习以及不断的实践工作中逐渐形成的一种专业素养。科学、专业地实施帮助是避免产生职业耗竭的最重要保障。
当然,作为专业人员来说,我们始终保持着一个重要理念,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单枪匹马解决所有的问题,也不可能不受制于任何外部影响而始终保持稳定的状态。因此,我们通常要有意识地包容、接纳和理解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想法,做好自身心理建设。同时,也要积极寻求和获取外部资源和支持力量,给自己不断赋能。在抗疫前线,我时时感受到来自家庭、朋友、同事、医院、医疗管理组织的理解、鼓舞和支持。这是专业人员工作的力量之源和动力之本。
谈救援机制
提前做出预判、及时制定方案、迅速布局
新京报:工作中最大的困难和挑战来自哪里?
西英俊:信息的沟通和资源的整合。心理危机干预工作一定是依托在整体救援工作的基础上开展的,举个例子,患者家属的心理状态,大家可想而知,但要疏导和解决这些问题,绝不是我们心理救援人员“突兀”地冲到家属面前,去开展所谓的心理干预。我们会跟社区组织和工作人员一起,他们对患者家属的情况比较了解,取得家属的信任后,才能逐渐介入其中,开展心理状况的评估并制定专业的救助方案。
新京报:如何评价心理救援在抗疫中的作用?
西英俊:心理救援是整体救援的一部分,要将心理干预工作顺利推进,一定是将自己整合进整体的救援工作之中,配合整体。疫情期间出现的一些心理反应是正常的,我们的工作就是让大家知道自己在什么状态下需要寻求怎样的帮助,普及大家对心理健康的认识,丰富他们自我心理调节的渠道和方法。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这次心理救援工作中,我参与了几乎所有的工作环节。因此,最让我感到职业价值感的是我们的工作充分体现出“防患于未然”的重要危机干预理念。也就是说,提前做出预判、及时制定方案、早期整合资源、迅速工作布局。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无缝连接,最大程度地保障将可能发生的群体和个体危机降低到最小程度。
当然,对一些受到严重心理创伤的家庭和个体,尤其是病亡者家属,心理干预的工作依然任重而道远,我们包括社会各界需要持续重视这些人的心理状况,即便疫情过去之后,仍然需要为他们提供进一步的、充分的社会心理服务。
新京报:如何为当地留下一支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队伍?
西英俊:我之前参与过多次突发事件的心理救援工作,在当地没有足够的救援能力时,我们就要完全替代式地做很多具体的事情。武汉的情况略有不同,当地的心理救援资源较为丰富,疫情早期的心理危机干预和后期的心理创伤治疗能力也很强,因此从一开始,我们就提议外来力量主要以支持和帮助的形式参与工作。我们不仅和当地专业人员一起在一线开展工作,而且会更积极地促进他们对问题的讨论和方案的制定,引导不同组织、机构之间的学习、帮助和支持,做好各支救援队伍的建设和整合。这也是疫情过后,帮助当地心理危机干预队伍持续、良性开展工作打下坚实基础的重要策略。当然,未来几年,来自于国家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仍然会以项目的形式参与到对当地人员的培训、督导、指导等工作中去,以适应疫情后多变而复杂的社会心理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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